《還願(Devotion)》裏的精神疾患
雖然照倫理而言不能對於沒有求助並經過正式完整晤談的個案進行診斷,但對於流行文化的討論應該不在此限。
在精神疾病診斷手冊第五版(DSM-5)中,關於「呼吸困難」的現象可能被歸類於病因學身體病況的症狀類型,有可能是生理原因所造成的,譬如 F06.32:「甲狀腺功能低下所造成的鬱症, 伴隨鬱症樣發作」甚至是譫妄等等,若同時併發認知功能的退化,則可能是認知障礙症等等。然而在排除上述狀況後,依恐慌症(Panic Disorder)F41.0 的診斷原則:於第一大項的客觀症狀必須有幾個面向,心跳方面(心跳加快或心悸)、發抖、呼吸方面(換氣困難與呼吸短促)、噁心等等,此外另一個比較會被一般人忽略的必須要素則包含了「為了避免發作,進行適應上述困難的行為」,而在還願的故事中,美心事實上也曾透過「躲在衣櫃裡唱歌」來逃避前述客觀症狀的發作,可說是完全符合了這兩項準則,不知道編劇是否真的對這個疾患進行過考證,若是有,那麼真的是考證得非常仔細。
根據 Busch et al. 1991 的研究,恐慌的發生通常與患者被他人期待的變化有關,或著是父母的喜怒無常、苛求。在劇情中,美心的父親確實由於自己的一些經歷,對於美心投注了自己職涯上的遺憾,而給予了相當的期待,反面來說也就是壓力;此外因為事業的不順遂,也造成了情緒不穩等問題。一些人(LeDoux, 1996)認為恐慌的發作是由於對恐懼的無意識記憶被儲存於杏仁核之中所造成的,進而產生生物本能的「縮或逃反應」,你可以在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相關模型中看到類似的說法,但關於大腦,目前其實眾說紛紜。關於恐慌症的病理與治療可以從太多角度切入,礙於篇幅關係,在此先略過。
值得注意的是,恐慌發作並不代表就是恐慌症,譬如說他可能是另一種診斷,「創傷後壓力症候群, 伴隨恐慌發作」(本文作者本人是這個狀況),雖然說對一般人而言聽起來差別不大,因為都是恐慌嘛,然而治療方式卻有所不同,所以,如果在現實中碰到類似的疑似案例,還是不要鍵盤猜測,必須請精神專科醫師給予診斷。如果說是單純的恐慌症,一般來說第一線的藥物治療是給予 P.R.N(Pro re nata,需要時使用) Alprazolam 0.5~1 mg,對於一半以上的案例,在服用後 20 分鐘左右就可以達到緩解,且健保有給付。
很可能就只是,一兩顆藥吞下去就解決的事情。
在劇情中,美心發病於 1985 年左右,而 Alprazolam 在 1981 年上市,在精神醫療體系方面,1987 年正是青少年精神醫學的萌芽時代,榮總的陳展航主任剛自梅寧哲診所回來,各大醫院精神部訓練了不少的兒少精神科醫師,像是榮總的李鶯喬主任等等。雖然全民健保在 1995 年才上路,醫療仍然屬於較為昂貴的服務,但至少並不是無藥可救。
如果美心的父親願意多相信醫學那麼一點,原本是可以不用如同還願的劇情般變成悲劇的。
值得一提的是,造成精神疾患預後不佳的因子,其中頗為大宗的是 V15.81 的「不遵從醫囑」,不遵從醫囑的可能性有很多,在這個案例裡是「因為其餘文化或宗教的建議,而不遵從醫囑。」然而究竟該不該尊重患者與家屬的選擇,這是臨床倫理學的範疇。課本上會告訴我們,一切以患者與家屬的選擇為重。但我有時其實並不太確定,這真的是對的嗎?
如果在故事中,醫師昧著良心硬將父親診斷為 Psychotic(當然,事實上不是,Psychotic 中文翻譯為精神病,屬於一種特殊的精神疾患,患者會有背離現實的一些思緒),啟動緊急安置,讓社工介入,是可能挽回一切的。當然,這也只是在編劇所編寫的劇情裡的隨意雜感,現實是戲劇,卻也不是戲劇。
此外,精神衛生法是在 1990 年制定,在 1987 年時的狀況,是無法這樣啟動緊急安置的。
然而從人去樓空的何老師住處回到家中的父親,倒是真的 Psychotic 了。整個《還願》的故事即是美心的父親自樓上下來之後開始的,現實中的聲音與意識已經分離,腦中的思緒停滯在那整整七年的世界裡,妄想著一切都完好如初,那聲「爸爸,我們回家吧」從頭到尾都不可能存在。所謂妄想,是指不真實、而無法被文化或宗教所解釋的、與大多數人不同且能被證明顯然不真的信念,但無可挽回的滔天大錯已經犯下,在《還願》的結尾,我們在如此殘忍的現實裡,又如何能苛責一個父親對美好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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